5/02/2012

[沙發客鴻麟]於誠品站專欄今日刊出最新流浪趣事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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岈埠的雨傘Les Parapluies de Cherbourg




雖然沒有直接證據顯示,也沒有向逮捕我的警察口頭確認,但我堅信我之所以會一抵達岈埠(Cherbourg)剛剛下火車就被攔下詢問、繼而逮捕送到警局盤查,跟我這次的旅伴安德魯的穿著有密切關係!


一切得從海洋說起。


生於島國南部的我,因為父母視海洋為禁忌,第一次見到海居然已經是念小學的年紀,那是跟著爺爺(願他在天安息)去澎湖遊覽的唯一記憶,當時在船艙裡暈船暈得厲害的我,要求爺爺乾脆把我丟到海裡餵魚算了,不要留我在船上受苦!爺爺於是帶我到舺板上透氣,說是看海可以讓我覺得舒服些,而這招果然發揮了效用,從此一望無際的海洋,成了我心靈上最大的慰藉。高中為升學受苦的年月裡,我只要心情不好,就會蹬著腳踏車去西子灣看海,大海彷彿吸收了我徬徨少年時的所有鬱悶,讓我得以度過每次的情緒難關。







看海,於是成了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元素,尤其是在我沮喪、自覺渺小的時候,只要能看到一望無際的大海、聽到浪濤拍岸的聲音,我就會有足夠的勇氣來面對生命中所有的不如意。

我在巴黎因為居留證的續辦遲遲未能有結果,無法離開法國,原來幾乎每個月都要出國旅行的我已經快要悶壞了。而且連日的陰霾友讓人心情鬱卒,我就像沒有陽光的小花,正在漸漸枯萎。

當安德魯忽然提議要去諾曼第海邊朋友家的度假小屋住上幾天的時候,已經有半年沒出國旅行的我馬上一口答應。因為再不看海,可能居留證還沒辦下來,我就已經發瘋了!

等居留證是我在巴黎居住八年來每年必經的過程,法國的行政效率很慢,讓我每年都有幾個月的時間必須以「無紙張」的身分在法國待著,哪裡也不能去,並且不確定是否能在法國再待一年。這樣的情況雖然說已經習慣,但每年到了這個時候還是會讓我感到無所適從而常常陷入沮喪,即使我因為總是穿著新潮時髦,八年多來從來沒有被警察臨檢過,只要在法國境內乖乖待著,沒有什麼問題。


但是,我必須看海!


安德魯的朋友阿蘭和封莎的度假小屋位於法國北邊的濱海城市岈埠,這裏在法國幾乎是被所有人遺忘的地方,不過卻有很多人知道它,因為Jacques Demy曾在這裡拍過一部著名的音樂電影《Les Parapluies de Cherbourg(就是我們一起看過、得過坎城影展金棕梠獎的『秋水伊人』),裡面的歌曲至今仍讓法國人耳熟能詳,不過這大概就是大家對岈埠的所有印象了。

為了能趕上去小鎮的公車,我們幾乎天未亮就從巴黎出發。三個半小時後,就在我們抵達火車站的那一刻,一群警察站在火車站出口,兩名便衣女警很快地將我和安德魯攔下,先要安德魯出示證件,接著要求看我的。我的居留證已經過期半年,我心想麻煩來了!
「您會說法文!」女警很訝異地對安德魯說,我這時才驚覺他的穿著像是偷渡客,而岈埠因為靠近英國,是很多偷渡客的進出門戶。
「當然啊,我們已經在法國住了很多年了。(所以我們不是偷渡客。)
「為什麼來岈埠?你們熟悉岈埠嗎?」女警又問,好像深知這是個大家都知道、卻沒有人要來的地方。
「我們來找朋友。我對岈埠不熟,但是知道『岈埠的雨傘』。」我並且哼起了凱薩琳丹妮芙在這部電影裡唱的、讓我們兩個人聽了流淚的哀歌,要讓女警知道她們正在盤問的對象不是什麼泛泛之輩偷渡客,而是對法國文化有所認識的人。
「您看過這部電影?好看嗎?」兩位女警接著互相說她們也都知道這部電影,卻沒看過!
「很好看。我哭得讓我旁邊的友人想要撐傘!」
我試著顧左右而言他,希望她們忘了我的居留證過期這件事。沒想到她們在跟我說說笑笑之後,還是決定把我帶回警局,說必須跟移民局確認我是合法居留之後才能放我走。

於是,我還沒參觀岈埠的那家雨傘店之前,就先參觀了警察局。
我被跟一名醉漢關在一起,安德魯因為有居留證,被要求在外面等候。
我開始想像會不會有凶惡的警察來對我搜身、嚴刑峻打、甚至看我的身體所有部位是否藏有毒品,因為安德魯看起來同時也像是吸鴉片的鬼。或者醉漢忽然發起酒瘋想要對我施暴的時候,我該不該用我跳舞有力的腳踢他下體?


我並且偷聽到女警在電話裡求證的聲音,他們打了三通電話之後才確定我跟移民局有約,雖然不確定是否能繼續居留,但至少目前是可以合法待在法國的。
就這樣,我被釋放了。迎向有太陽的好天氣,原來這就是法國人所說的「microclimat(微天氣)」,在氣象預報全國都會是陰雨天候的這一個早上,岈埠竟然豔陽高照,風和日麗。



我們幸運地趕上一天只有兩班的公車,往朋友家的小鎮前去。沿路有黃色的油菜花開,粉紅的櫻花也整樹綻放,諾曼第的特產乳牛在藍天下懶洋洋地吃草,無憂無慮,因為牠們不需要居留證,不會被逮捕到警察局。小鎮上有一條主要商業街,大概有十家商店,其中有一家牆上掛著『1836年七月二日雨果曾在此鎮晚餐』的告示牌。原來大文豪曾經描寫過他的這段旅行,他其實是迷路來到這裏,覺得這個地區是「沒得吃、沒得喝的『恐怖』之地」,終於在來到Les Pieux這個小鎮,才有人給他東西吃,他從此沒回來過這裏。而從外表看來,這裏跟一百多年前沒什麼差別,我很後悔沒帶上泡麵!

阿蘭和封莎的度假小屋就在海邊,有兩個很大的花園,微天氣讓花園裡種活了棕梠樹和仙人掌等熱帶植物。花園的圍籬外就是海。


像很多巴黎的有錢人一樣,他們在鄉下買了度假小屋,平時在巴黎上班,週末休假就到小屋來種花蒔草,連房屋的維修也都是自己動手做。偶爾請朋友來跟他們一起度假,享受鄉間無所是事的悠閒生活。



我們在花園裡烤肉、野餐,然後沿著海邊散步。退潮後的海灘上有人騎馬、玩拖曳傘,海灘綿延數公里,卻只有寥寥可數的人享用,這正是我在巴黎的小公寓裡極為奢侈的想望。


陽光瀲灩、海灘遼闊、海水無涯、海濤輕撫海岸、風吹來微鹹的海水味,我好像回到了島國台灣南方,海的遠方海市蜃樓裡彷彿映著我年輕的看海的日子……。

離開海岸線往內陸續行,路邊有不知名的野花開放,一切的一切都是美好,直到一個阿伯開快車呼嘯而過把我從美夢中驚醒為止。
「那位先生也未免開太快了。(他是趕著去投胎嗎?)」我驚魂未定地向朋友抱怨。
阿伯好像聽到了我的潛台詞,迅速倒車回來兇狠地問我:「你有什麼問題?」
「我沒有問題,可是您開的超速車差點為我帶來大問題,如果我剛才沒機靈地快閃的話!」我的口氣仍然保持應有的禮貌。
「我就是故意開快車要你學習如何生存!」他的口氣就像我曾經看過的有種族歧視的法國人一樣,好像希望我能從人間消失,不要在法國跟他們搶食物!
「我當然知道如何生存,倒是您有必要學習待人處事的禮貌!」我們都覺得眼前這個人不可理喩,卻又不得不承認在法國有很多像他這樣的極右派份子存在,其實在法國生活,最難的不是學習一個新的文化與生活習慣,而是以一個外國人的身分被接受,而那並不是我所能控制的,並且跟我對法國歷史文化、風俗習慣的了解無關,我無論如何都是「外國人」。



阿蘭和封莎為無理的阿伯向我道歉,我說這不是他們的錯,而且我已經有很多這樣的經驗了,不會因此難過。幸而有像他們這樣的法國人,願意把外國人當朋友,我已經感到欣慰。

『自由、平等、博愛』是法國立國準則,我真希望他們能確實做到這幾點。
而在那之前,我必須先把安德魯的外型改造一下,因為他後來跟我承認他出去旅行十次有八次會被警察攔下盤查!

親愛的,晚上睡覺前我望向窗外的大海,強風彷彿吹來遠方陣陣的呼喚,我答應你會及早結束我的流浪生活,投向故鄉的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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